那剑中是否带有悲伤、愤怒?
飞溅的血滴染红了夏天的丛林,似秋天的枫叶般凄凉萧瑟。
原本生命力旺盛的树木,在一番战斗后被元素魔力侵蚀,看上去萎蔫不振,倒像是秋天快要落叶的场景。
当斯蒂尼将英风捅进最后一只汲血女妖的胸膛,她思考着这个问题。
大概……并没有吧。就像是对方一样。
看着对方丑陋的双眸,那是纯粹的暴戾,纯粹的杀意,纯粹的邪恶。纯洁纯粹的恶意而已。
但是没有感情,全都是无中生有的,如同被生造出来的冲动。并不是因为某个特定的人而起,那恶意瞄准了全世界,全宇宙,上至神国,下至自身。
执着于毁灭世界,甚至连同自身一切化为虚无。可怕,却让人有某种程度的认同感。
“该死,黑暗之海的造物吗……”
斯蒂尼呲牙,可爱的小虎牙在刚才的激烈战斗中被砸断了一根,那个时候真危险啊,差一点头就掉了。
如果是安道尔的话大概会说什么“无头勇者异闻录”吧,虽然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。如果这次能活下来,撒娇求他详细讲讲吧。
现在呢,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
她转过身,正和和莽撞跑上山丘的魔法师面对面,差一点撞在一起。
“抱,抱歉,我刚刚还在找你,所以……”
“没什么,我也在想我未来老公的事情,格里夫你说啊,如果在这样生死攸关的场合,忽然想到他算不算是爱上他了呢?”
“这种事无关紧要吧!关键是现在全城的平民和我们一起杀出来,贵族学生有责任保护平民的安全,而普通学生靠城里的税收学习,有义务保护平民的安全。我们应该最先考虑弱者的生命,再思考恋爱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!”
“别这么急迫嘛,我们已经跑到离勇者之城二十公里之外的地方了,已经逃出事先埋伏的魔王军包围网了,可以放松一点讨论一下嘛。你说为了爱上而去恋爱,这是正常的行为吗”
“不行!”魔法师焦急地挥舞手臂:“如果有会传送类空间魔法的魔族,平民的安全依旧会受到威胁。”
“传送魔法与空间界限有关,与单纯的距离无关,如果真有能够使用高阶空间魔法传送军队的魔族,那么我们跑到哪里都少不了一战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就算有敌军传送魔法师,打断传送的任务只能交给你们,而其他战士休息可以吧。”
斯蒂尼摊摊手,做出无奈地表情。
“毕竟战斗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。”
“你说的确实有道理。不过我还是认为应该继续警戒,那么斯蒂尼小姐先休息吧,我去放哨。”
她轻轻按摩疲劳酸痛的手臂,却不小心牵连到上臂的伤口,疼痛再次让她呲牙。
她拉住准备离开的魔法师的衣襟,问道:
“喂,格里夫,你觉得我们和那些家伙的区别在哪里?”
“那些家伙?”
魔法师不是很情愿的回过头,疑惑的问到。
“嗯,就是那些女妖啦,你不觉得它们过于纯粹了吗?”
“纯粹?它们根本就是混沌的集合体吧,只会散播死亡和毁灭,那里算得上纯粹?”
“不论它的做法造成了怎样的结果,它本身只是纯粹的恶意,除此之外别无念想。我始终认为,我们不应该把感情带入对别人的评判当中,我们即使悲伤和愤怒也不应该完全丑恶化敌人,趋理性的思考才对。”
“可是它们杀了那么多人,朋友、亲人、发誓守护的人。你不感到愤怒吗?不想要复仇吗?”
魔法师咬牙切齿,但斯蒂尼知道,这份愤怒并非指向自己,而是已经死去和尚未死去的敌人。
所以才会说“它们”是纯粹的,而人类才是混沌的。斯蒂尼想到这里叹了口气。
“我觉得,任凭怒火肆虐,去复仇和杀戮,是卑鄙的一种表现。因为这样做的话反而不用思考太多,不用背负太多,随心情做就可以了,但这不是魔族的样子吗?”
不去思考,一味的倾泻自身之暴虐。
“这算不上高洁,也算不上正义。你在动手之前应该先搞清楚对方是什么,对于你而言又是什么?”
“是敌人,我只知道这么多。”
“确实是敌人,但又是怎样的敌人?是你杀了它的父母对你心怀憎恨的敌人?是喜好杀戮无意义践踏你所珍爱之物的敌人?还是单纯执行命令执行杀戮的敌人?”
斯蒂尼拔出英风,看着上面未干枯的血迹。
“它们从黑暗之海那样充满恶意的地方诞生,被创造出来就是向恶的,你认为这是它们的错误吗?”
“这个……”
“我们人类是创世者的造物,生而向善。如果以自身为标准,以出身的善恶为衡量基准,以自由意志无法改变的领域划分美丑,未免太过分了。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混沌不清的。”
“可是它们终究是敌人。”
“对,但敌人并不能直接和邪恶划等号,这种思考方式是错误的。”斯蒂尼直视魔法师的双眼,能看到正义的火焰、慈悲的光芒,与女妖的视线完全不同,完全相反:“它们危害到我所爱的人,所以要杀,不留余地的完全杀死。我不会怜悯它们,正如它们不会怜悯人类。但我也不会心怀憎恨,我没有做错,它也没有做错,双方都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。”
正如安道尔所说的,光与暗的战争毫无意义,只是一方建设,一方毁灭。单纯的事实罢了。毫无意义的战争,唯一的意义在于毁灭一切意义。
而结论只到这里,不会再考虑更多,说得再多就会更偏颇。斯蒂尼没有更高的哲学修养,所以在此打住。
这件事之后,和安道尔谈谈吧,也许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能说出更多。
同时魔法师思考了片刻,也严肃的点点头:
“……我承认,你是对的,那错的是什么?”
是世界?斯蒂尼说道,随后自己先笑了。
说世界是错的这种言论太过傲慢了,毕竟除了全知全能的神明,没人知道世界的完全是什么。对一个未曾真正见识的事物发表批评,这也是傲慢的想法。
但这不是填空题,而是一道用删去法做的选择题。
能够指正的也只有“世界”这一整体了。
不过也没什么意义——
“即使世界是错误的,我们也不可能跳跃到另一个正确的世界去,所以格里夫啊,努力地在这个不正确,却在努力改正自身,向往着正确的世界活下去吧。”
说完,她哑然失笑。
“好,休息够了,可以走了。”
“你想去哪里,平民的体力已经不足了,我们只能在这里扎营,否则必须舍弃老弱的人。”
“哎哎,我不想舍弃任何一个人。”
“所以就在这里防守,在城里是因为被渗透和奇袭,而这次我们只要……等等,你是说……”
魔法师察觉到了什么,显得有些惊慌。
而我就喜欢这样捉弄别人,还真是个坏习惯。斯蒂尼笑着给了魔法师一个拥抱。
“你不会跟我一起来吧。”
“你不是说真的吧,我们都已经逃出来了,为什么还要再回去……”
“对呀,我不想舍弃任何一个人,包括突围的平民,包括一起努力的同学,也包括为了保护我们而被抓走的人。”
所以我要回去救她们。
斯蒂尼悄声说道。
她转身,向着营地的方向以最大的声音喊道:
“喂!各位!我要回去救那些被抓走的人!谁和我一起去?”
原本热闹的营地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一起凝视着那个站在山丘之上的少女。
“没人吗?”
她略有些失望的耸耸肩。
没有人是因为胆怯而止步,他们只是考虑到留下来驻守才能拯救更多的人。
安道尔说过,在白银时代的每一个人都有伟大的灵魂,每一个人都是高洁的英雄。平民为了让更多平民活下来,老弱会自觉用血肉之躯阻挡魔王军;只有死在战场上的战士,没有投降的军队;学生没有训练配合,但会听从最有前瞻眼光的人的指挥,没有人趁乱争权夺利。
这是她所见到的,伟大的人们,以及伟大的时代。
所有人都是英雄,无论高低贵贱,无论强大弱小,都有自己所坚持的正义。
虽然黄金白银青铜什么的不太懂啦……
“那么格里夫,就此别过啦,祝我能活下来吧。”
这次是魔法师抓住了她的铠甲,锋利的铠甲边缘划破了魔法师的手,也没能让他放开。
“斯蒂尼,你不能去。”
“为什么?我可不会强求你们和我一起走,你们也别强留下我啊。”
“你有勇者的血脉,是未来的勇者,你不能死在这里。而且你是现在这里最强的人,你应该保护这里的平民。”
是吗?斯蒂尼撩起秀发,摸摸自己比人类更长,比精灵更短的耳朵。
“对对,我是世界的未来,是守护世界的关键,我还没有成长到极限,所以一定要保护我——拜托能别这么说吗?我觉得有你们守护就够了,另外现在勇者学院那里还没有完全被魔界的魔力侵蚀,所以现在是唯一的机会,如果被完全侵蚀就算老爸也难以攻破”
魔法师加大了抓住铠甲的力道,尽管还是比战士小很多。斯蒂尼在心里想到。
“你自己全都知道你自己的重要性,为什么还要独自一人去魔窟的深处啊!我们一队人才勉强冲出来,你一个人去被围攻就死定了,更可怕的是被俘虏,你……总之别去了,你本来能够救更多的人!”
“哈?可能?未来?为了飘渺虚无的责任感就要无视掉正处于危机中的人吗?我做不到。而且我为了保护平民才会那么费力的,如果是精锐小队的话就没问题。”
“就算你能冲杀进去,又怎么能确信他们还活着呢?”
“确信不了。”
“那为什么……”
“我可能拼尽全力最后只能见到朋友凄惨的尸体,但我不去他们就真的死定了。我有一无所获的觉悟,有直面悲伤的觉悟,有去死的觉悟,所以放手吧格里夫,除非你打算和我一起去。”
魔法师的手缓缓松开,但并没有挪走。
“斯蒂尼,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太对。”
“是吗?”
“你说‘所有人都坚持着正义’,我要补充一点:‘只是彼此所坚持的正义不同’。”
“这也是,没办法的,无奈的矛盾啊。”
“无论如何,一定要活着回来啊,斯蒂尼。”
“放心吧。”
她回头,给对方一个宽慰的笑脸。
“还有一个强的离谱,喜欢装模作样又面冷心软的家伙,他可不会错过‘进入魔王城救人’这样耍帅的机会。”
说完,斯蒂尼摆了摆手,快步向来的方向跑去。
她的心情其实并没有说起来那么爽朗,她也会怀疑、也会恐惧,也会惴惴不安。
毕竟勇者也只是人类。不同只在于勇者即使绝望依旧会选择坚强。
不过,最重要的麻烦是——
斯蒂尼微皱着眉头捂住胸口,在那里,
新伤、旧伤、隐隐作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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